提起1976年7月28日凌晨,唐山大地震,我的心律就加快,久久不能平静。是啊,这场史无前例的大灾难,给国家和人民造成的直接经济损失暂不说,我就述说一下开滦马家沟矿矿工,在井下遇难,共同努力,急切求生的故事吧:
发生地震前夕,我正在井下,上亱间的十点班。在开滦马家沟矿采煤二区,当井下机电维护组组长。这个班,我们是在东翼七道巷、上镏子道,维护机电设备;并兼看末尾第三部、十一型拉煤镏子,专门负责往外运输老塘组采出来的煤炭。
这天,老塘组担负出煤的矿工有张玉才、刘常和小芦等3人。
这天,又是开滦矿区发动的特大高产日。因此,支援高产的干部特别多。我们那个礃子面,支援高产的干部,是矿工资科的晁科长。
这天,煤出得特别多,镏子不停转,拉都拉不完。负责在镏子道砸大块的晁科长(把大煤块砸小,防止块大堵塞,而影响放煤),一会儿不得轻闲,累得满头大汗,还忙不过来。我看着镏子,不时也用手锤帮忙砸……
28日凌晨,班长姚介臣从下边爬上来,对我说:“于师傅,今天班上产量真高,现在大巷就已经放了三百多车煤咧!”我听了,心里也美滋滋地,特别高兴!
不大一会儿,看头部镏子的葛彬,对我说:“没电了。于师傅快去找电吧。”
我站起身,刚要转身欲走。突然,井下山崩地裂般地“轰隆隆”呼啸着,大地摇晃着震动不止。支护架和棚子“咔吧咔吧”作响,圆木支柱和挡煤护壁的荆芭棍、木板等,“咯嘣咯嘣”地断个不停……眼看着巷道越来越窄,煤尘越来越大,对面不见人,伸手不识五指。我们好像坐在,受了惊的、破铁轱辘马车上似的,被颠得五脏六腹落了挂一样,站立不稳,不约而同地都趴在了地上……
风顷刻间小了。
风简不进风了,也瘪了。
呼吸的空气浑浊了,也稀少了。
镏子道几乎被挤压平了。人们趴在地上,而屁股却挨住了巷顶。煤尘越来越大,呛得人,几乎喘不过气来……
老塘的放煤眼和上人眼,被掉下来的煤、矸石和物料,给堵得严严实实,不能通行,也不通风。而这时,看老塘、放煤的小芦,却奇迹般地,顺着煤流,从上人眼里面,艰难地涌现出来。其余的人均被堵死在里面,进出不得,生死未卜。吓得小芦“哇哇”大哭,喊叫着:“快开镏子拉煤,里面还堵着人呢。鸣……”
然而,哭也没有用,电都停了,谁有办法?何况,有谁会见死不就?!这样大的灾难,我们谁能抗拒得了呢?!
……
这时,有人说,是井下发生了瓦斯爆炸;也有人说,是苏修扔了原子弹……
然而,晁科长却惊人地沉着,果断地做出了判断。他冲机电班长,兼区机电技术员的孟昭远,说:“这是地震,赶快让工人们往上风道走,要不全没命啦!”说完,晁科长同孟班长等领导,迅速往下跑,冒着生命危险,通知其他工友们去了……
我们弓着身子,趴在地上匍匐前进,用手扒拉着挡在面前的浮煤和物料。通过一段艰险而困难地跋涉,我们一行人,终于从狭窄的棚子缝隙中,“挤”了出来,来到了五道巷,我们那个礃子面的石门口。
我们的手指都抠出了血,皮肤都有不同程度的多处擦伤,但是我们都顾不得了,逃命要紧啊!
我们终于气喘吁吁地,奔到了五道巷,上下人的大井口。
可是,到井口一看,我们全都傻了眼:
值班的信号工没有了。
井下电话也打不通了。
井口底下,过去平整又干净。现在呢?料石、木头、劈柴、电览等什么的,乱七八糟,给堵得严严实实……
我一看情况不妙!
看来从井口等罐升井是不行了,得赶快另选出路上井!
这时,井口处的人,越聚越多,乱哄哄地,说什么的都有,就是没人出来挑头出主意:我们该怎么办?说心里话,矿工们有谁不想活着到井上,同亲朋好友见面呢。我想。
时间不长,来了一位揹酒灯的井下通风员。我们虽然认得,但却不知他叫啥名字。然而,当我看到通风员后,头脑似乎清醒了,聪明了,有了逃离井下,绝路逢生的主意。
我没有迟疑,急忙过去问他:“你走过马路眼吗?”
“走过。不过只走过一回,找不准道儿。”通风员诚恳地回答。
我紧紧地握住通风员的手,说:“通风员同志,大伙儿的命,都托咐给你了!你要沉住气,甭着急,我们都听你的。我们只有走马路眼这条路了,我们一定要成功。好吗?”
通风员点了点头。
我心里有了谱。
于是,我站在一块大料子石头上,冲着惊慌失措的工友们说:“矿工弟兄们,请大家甭慌,也甭嚷嚷,都听我的指挥。人无头不走,鸟无头不飞嘛!咱们要活命,要平安上井,只有唯一的一条路了。所以,请大家自觉排好队,通风员第一,我第二,咱们有秩序地紧跟通风员走,互相照看着点儿,谁也甭落下。这可是目前唯一的一条上井的生路了!”
……
矿工们的心真齐!
有的人不仅随声附和支持我的主张,而且还有人建议大家,三五人开一盏矿灯,剩下的留作备用;行进中必须前呼后应,互相帮助,齐心协力,不落下一个人。
我看大家都挺配合,又忙着补充一句:“上马路眼很费力,现在风又小,温度又高,为保持体力,请大家该轻装的就清装,该扔的就扔了吧。但是,每个人必须得留下一件单衣或者手巾什么的,以备急用。”
随后,我对通风员说:“咱们出发吧。”
费了好长时间,我们总算在弯弯曲曲、纵横交错的巷道中,找到了五道巷到四道巷的马路眼儿。
此刻,矿工们的心情,似乎平静了许多,但汗水却越来越多,风越来越小,温度越来越高。棉衣根本穿不住了,只有穿单衣才觉得合适。为防止发生意外,我嘱咐身后的工友张玉臣,用水将备用的单衣浸湿,拿在手上应急。同时,让他往后传。我这样做,为的是在紧急时刻,闯关堵口鼻使用啊!
假如,真通过火区咋办(马矿透过火,有的礃子面曾砌防火墙)?风小氧气少咋办?汗出的多,口渴咋办?
……
既然我要带矿工弟兄闯难关,什么情况都得预料到哇。
这是我当时的心情,也是作为开滦矿工——主人翁的责任和义务啊!
我在前面带领大家,闯马路眼上井,我们区的值班区长老周和矿劳资科晁科长他们断后(后来才知道)。
大家心往一处想,劲往一处使,井然有序地前进着。
马路眼儿,很静很静。
大家默默地走着,显得心情很沉重,也特别急迫,然而人们却出奇的静,无人戏笑,更无人言语。
大家前倾着身体,往上走着马路眼(过去井下拉煤马匹、骡子上下井的通道,俗称马路眼),静得有些瘆人,让人发毛。不仅时时听到水滴声和马路眼顶棚,掉下大小东西的声响,也随时听得到“轰隆隆”的地动声,人们的精神高度紧张,腿脚颤抖着行走,简直像如履薄冰……
我们艰辛地“走”到四道巷,可是却又发了愁。
马路眼没标志,井下巷道那么多,我们该走哪条?
这时,人越聚越多,人挤人,人挨人,乱哄哄,如同热锅上的蚂蚁,心急似焚,乱了“营”,“炸”了“窝”。此时,我见状,赶紧给大伙儿吃“定心丸”:“大家甭着急,再少开几盏灯备用。我们还和以前一样,自觉自愿地分成几拨儿,四、五步留个人接应,随后分头抓紧找马路眼。如谁找到,谁就马上派人叫通风员。但是,任何人不准擅自做主逃生。否则,出了危险,我们概不负责(其实我也负不起此责。非常时期,不这样不行哟)!”我吸了口长气,接着说,“我们开滦矿工,是受到过伟大领袖毛主席表彰,‘特别能战斗’的英雄集体,我们就要心往一处想,劲往一处使!大家都是来自五湖四海的亲弟兄,我们遭难了,只有团结一致,才会取得最后的胜利!”
我说完话后,矿工们还真心齐,不用你吩咐,便自愿结伴,分头找上井的马路眼去了。
时候不长,就听有人高喊:“马路眼儿在这儿,通风员快来呀!”
我闻讯后,立即将分头找马路眼的其他人叫回,然后随通风员率众,向上井的马路眼儿依次“奔”去。
前进的队伍秩序没乱,大家依次前行,但因体力消耗巨大的原因,队伍却越拉越长。
人们默默弓身前行,没有任何说话的声音,只能听到人们“呼哧、呼哧”地喘气声,矿靴趟水“刷、刷”地脚步声,以及泉水滴落声和旋顶吃劲“咳嗽”地“咔叭”声……
此刻,在我的脑海中,却还在盘算着,另外一种“上井逃生”方案。假如,走马路真的行不通了,我就打算把矿工弟兄分成两拨儿。一拨用人去贯通马路眼“塌陷”处,搭好木垛支护顶板,照常行进;另一拨人,用绳子或电览、电线什么的,将其搭在罐道的木横梁上,做成软梯,依次往上爬……
总之,只要有一丝希望,我和通风员也要千方百计,带领矿工弟兄,冲出井底、到井上,绝对不能等……
还算老天有眼,矿工们命大。
我们顺利地到达了三道巷、二道巷。经过都和前两道巷一样:大家分头找的马路眼儿,然后由通风员带队,艰难地往上“爬行”,前进着,前进着……
是啊,此时一路上,空气越来越混浊,井下没风了,头越来越胀得难受。汗水早已浸透了窑衣,顺着身子往下淌。口渴得要命,有的矿工边走边喝道边渗水。我们的心几乎要蹦出嗓子眼儿。再加上上火,体力透支,有的矿工甚至躺在地上不动,非要歇会儿不可……
我没让这些年老体弱的弟兄这样做,不断鼓励他们“下定决心,不怕牺牲,排除万难,去争取胜利。”
……
我们终于上升到,离地面不远的防空洞(那是亿万军民,遵照伟大领袖毛主席“深挖洞,广聚粮,备战备荒为人民”的指示,各地挖了许多地道,矿工们挖掘的地下防空洞,已经同井下巷道贯通)时,那像迷魂阵似的、密密麻麻的房间和军事设施,让你如同进了八卦阵,晕头转向,弄不清东西南北,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出入口……
这下子,我们可真的傻了眼!
我们好不容易才“爬”到防空洞,要出地面了,却迷了路,找不到出口。我们该咋办?我们在位的矿工,没有人说来到过这里。我们急没用,喊不行,坐以待毙更不中!
因此,我和通风员只有发动群众,一齐上阵——找!
于是,矿工们仨一群,五一伙儿分头行动,几角旯旮都不放过。看来还是“特别能战斗”的矿工们本事大,路不该绝。时候不大,我们的矿工就找到了防空洞的出入口。
原来,防空洞的出入口,用木板、棍棒、树技、杂草、藤蔓等杂物,密麻麻地缠绕着,极不易被外人发现。
矿工们拿开洞口遮挡物后,一缕温暖的光,伴隨着新鲜空气冲进防空洞,瞬间矿工们沸腾起来,有人忍不往含泪高呼:“我们胜利返回地面啦!“中国共产党万岁!”“毛主席万岁!”“伟大的祖国万岁!”’“开滦矿工万岁!”……
此时此刻,太阳还没露臉儿,但天空已出现了鱼肚白,能够看得出人们面部表情和体貌特征。空气清新了许多,好像洗澡扎猛子憋不住气,突然头出水面呼吸,猛然来了一股和熙春风,吸入体内,滋润了矿工们的心田肺脾,使人们悬在心头上的巨石,眨眼间落了地。
这时,我对大家说:“矿工弟兄们,都别挤!咱们还是依次往外走吧,谢谢工友们的合作!”
当我出了洞口,刚到井上时,一眼就看到矿党委书记阎子卿同志和部分矿、区领导,正焦急地跑了过来,冲我们询问:“井下咋样?矿工们是不是都上来了?”
我抹了把臉上的汗水,直奔阎书记,向他认真地汇报:“阎书记,我们是采煤二区的,是井下第一批上井的矿工。请您赶快派井下救护队,多带点儿氧气,在各巷道马路眼左右,明显处插上标志牌。马路眼儿破坏不大,但没标志太不好找啊!”阎子卿书记拉着我的手,边听边点头:“好、好、好!”
这时,我也看到矿救护队队员,跑步来到洞口,整装待命……
后来,我听说井下马路眼儿的标志牌,还真的帮了大忙,起了大作用哩!
(根据于廷连讲述整理)
讲述人于廷连简介:于廷连,1943年生人,唐山六中毕业,1969年到开滦上班。先后在马家沟和荆各庄煤矿井下工作,担任机电维护修理、矿检修大组长等职。工作期间,无论在那个矿,都能做到尽职尽责,肯于动脑,善于小革小改,小发明,小创造,是技术全面的“能工巧匠!”经常代表区、矿,到开滦矿务局参加技术比赛。1986年起,连续多年被树为矿先进典型、技术标兵和学雷锋标兵,他的事迹在河北省和唐山市新闻媒体多次宣传报道。并先后多次获得开滦矿务局和唐山市总工会表彰。
作者简介:刘效来,磋砣岁月,业余爱好缀字成句,虽成绩不佳,但也有作品上网,入书,登报,见刊,获奖,需不待扬鞭,继续努力。现已加入唐山作家协会,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。曾任民建唐山市委老龄委委员、现在是开平工委退休支部会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