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宅



 

开车路过老宅,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密密麻麻,我几乎已认不出他的样子了。

老宅坐落在市中心,是震后修建的第一批居民小区。在我的世界里,那一片曾经低矮破旧的老式楼房,不光是这座城市不断向前发展的缩影,更是一个集结了我的青春与成长历程的记忆符号。在这里,我为人妻,为人母,完成了人生必经的“重大任务”。老宅于我,就这样被赋予了无比特殊的意义。

时光追溯回十几年前,老宅的一切又鲜活生动地显现于脑海——那是这片老式楼区中少见的一栋点式楼,家,就位于楼房的顶层。房子的采光特别好,清晨太阳一出,灿烂耀眼的阳光沿着阳台洒遍卧室,满屋的暖阳能让人一整天都心情愉悦。卧室窗前是一个小小的空场,刚结婚时没有那么多私家车,这空场就是小孩子们嬉笑打闹的场所。空场的最南端,有一株高大繁茂的泡桐树,粗壮的树身两三个人手拉手都围抱不过来。这大树又结实又皮实,从来看不到谁来给它浇水养护,却总是长得密密层层。每到暮春时节,大泡桐的枝头就如期挂满了淡紫色、毛茸茸的花,一朵朵小喇叭似的花紧紧相依垂挂,远远望去就象一个个小小的花塔。每当这时,我把女儿抱到卧室窗台前,她总会兴高采烈地搬来她的小枕头,煞有介事地在窗台上摆放整齐,然后非常享受地躺在光滑的窗台上,咿咿呀呀地与我共赏窗前那一片泡桐花开。

后来,家里有了车,泡桐树下就成了我们的停车场。每天我都带着女儿透过窗户,望望树下那辆车是否平安准点归来。小孩这时已长大许多,闲暇时带她到树下玩,亦或与小伙伴在空场上打闹嬉戏。有风簌簌吹过,泡桐花从树上随风而落,大树下的空场上层层堆砌,铺陈出一块块淡紫色的地毯。女儿兴奋地在“地毯”上跑来跑去,像只撒了欢的小鸟。我抬头望望不远处淡蓝色的阳台窗,知道,那就是,我们的家。

再后来,老宅老了,旧了;女儿大了,高了。我上班与女儿作别的方式,由最初在她大哭声中急速逃下楼,到后来她背着小书包轻轻朝我摆摆手,再到后来,她在我的目送中头也不回地走进学校。终于有一天,老宅要拆迁了。

拆迁前日最后一次去老宅收拾破烂,家已搬走的老宅面目全非。透过窗户,大泡桐早已从根截断,光秃秃的年轮裸露在堆满了垃圾的小空场。收破烂的师傅饶有兴致地在屋里转来转去选取猎物,我环顾四周,看这四壁徒空,拆得七零八落的房子,百感交集。这所房子,是我和老公从零开始建设的“作品”。每一块墙砖、每一片地板,每一处装饰,都是我们精心挑选、货比三家,最后一点点的置办起来。房子可真是一件奇怪的商品,它一旦成为你的栖身之所,就有了另外一个名字,叫做“家”。这里面承载了你的欢笑、眼泪、争吵和温暖,还有,孩子的成长。房子可以拆迁,但“家”的记忆,怎能出让呢?

带着这样的心情,依依不舍离开“家”时,我无比认真地叮嘱收破烂师傅,“师傅,您走时可把门给我锁好啊!”师傅大笑不止,“房子马上都要拆了,还锁什么门哪!”——瞬间,我也傻笑了。

几年过去,大泡桐的所在地已矗立起片片高楼。而此时此刻傻傻的我,透过车窗向外看,却难以找到“家”的感觉了。只是脑海里,那光滑的窗台、满屋的阳光和坠满花朵的大泡桐树,让我的心,一下子柔软起来。

我始终相信,在成年人的世界里,有些记忆和情感,一定是独一无二、不能复制、外人所无法理解的。

如这老宅,于我。